如何看待马克思主义体系内部的论争?—从列宁与卢森堡的论争谈开来
作者:赵凯荣
时间:2010-06-02
列宁对卢森堡一直有比较系统的批评,这些批评我们今天可以在《列宁全集》中文版第4、6、7、8、9、13、15、18、19刃21、刀、23、解、25、28、31、33、孙、35诸卷,以及(列宁文稿》中文版的第2和第6卷中一一找到。长期以来,列宁的这些批评一直是我们对卢森堡看法的基调。这个基调就是,凡是列宁与卢森堡争论的地方,卢森堡一般总是错的。现在情况有了变化,相比列宁而言,学术界开始更重视卢森堡。而且更有甚者,以卢森堡来批评列宁的文章也大量出现了。因而便有了一个新基调:凡是列宁与卢森堡争论的地方,卢森堡一般总是对的。
我认为,卢森堡与列宁的争论,可能根本上就不是一个谁对谁错、谁是谁非的间题。无论卢森堡还是列宁,他们实际上并无真正自己的问题,也无真正自己的原则,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马克思遗产的继承者。但按照一般的看法说,他们可能都有对错,只是语境不同、视角不同、对应的环境不同罢了。这个问题触及了过去的一个老问题:不同地区的马克思主义之间互相攻订,都说对方背离了马克思,于是才有了正统马克思主义与非正统马克思主义之争。那么,这个问题琢在是怎样解决的呢?
现在的解决方式实际是斯大林式的,这便是:一切以条件为转移(斯大林本人并没有贯彻甚至实行过这一原则)。也就是说:不同环境下,可以有不同的,甚至是完全不同以至相互对立的马克思。我的看法是:斯大林的这一原则,实际上恰恰表现了他本人对待马克思的功利主义的无原则。也就是说,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不管什么马克思,只要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就是好马克思。我曾经指出,现在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际上走的就是这一个路向。
不过,这样一来,对不同马克思之争,毕竟是一种解放。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科尔施的那篇《我为什么是马克思主义者》才真正有可能:不再只有一个马克思(所以德里达在讲到马克思时要用复数);不再只有一个马克思主义;不再只有无条件、无原则、公开赞同马克思的一切才算是马克思主义者;不再只有以集团、党派、组织出现的马克思主义才算是马克思主义;不再只有思想统一的马克思主义才算是马克思主义。在这种情况下,会有很多马克思,当然也会有很多马克思主义,会有用马克思主义来批判马克思主义从而从自身和内部发展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会有思想不统一的马克思主义;也会有科尔施对自己所言的、个体的、独立的马克思主义者。有了上述思想基础,就可以来分析列宁与卢森堡的争论了。
1.在将马克思主义理解为一种在实践中,并通过实践实现从而消解于实践的方法上,马克思之后的马克思主义者们,特别是“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基本上是一致的。在这个意义上,卢卡奇和科尔施对“第二国际”不重视理论的批评基本上是正确的,列宁甚至认为,半个世纪以来,没有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是真正理解马克思的。这也决定了列宁的努力方向:在马克思那里原本是马克思主义实践化的任务,现在转变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化。因此,就有了马克思主义教科书式的尝试。本来只有在实践中才能出现的马克思主义的原则,开始固化、具体化、内容化为理论形态、观念形态。这样,在以往的历史观念形态中又加上了一种观念形态一马克思主义的观念形态,又开始了观念形态决定历史的马克思坚决反对的那种状态。这与科尔施与卢森堡的解决很不同,科尔施和卢森堡的解决方案是理论的实践形态,而不是理论的理论形态。一旦理论原则有了具体化、内容化、固化的理论形态,那么,一方面它就会成为教条;另一方面,它将被“运用”于实践,从而回到形而上学的传统中。因此,卢森堡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固化和体系化提出了批评。卢森堡已经认识到,马克思在这里出现了某种矛盾:一方面,马克思主张理论消解于实践,因而主张理论的实践形态;但另一方面,马克思又特别关注于理论上对这种理论的实践形态的说明。所以,卢森堡在一些问题上批评马克思是“空想的”、“不实际的”。
卢森堡的这个批评正是马克思式的,一来,批评别人空想和不实际在马克思那里几乎是经常性、习惯性的;二来,特别推崇实践的马克思骨子里无论如何是十分看重理论的。所以,在写作《资本论》的过程中,他十分害怕自己会突然死去,因为在他看来,为现代社会主义运动提供理论是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他认为,这个工作只能由他来做,恩格斯都不行。结果,原本主要是力争在实践上释放一切被束缚的社会关系并力争使结果不至于成为新的栓桔的马克思,主要的工作却似乎是在批判旧观念形态的束缚中形成自己的新观念,并使之重新统治人们的头脑,成为新的观念束缚。也正是有了这个可能才有了恩格斯那本“马克思主义的圣经,’(反杜林论》的出现。
与卢森堡相反,列宁接受了这个教条,这个接受显然不是真正马克思式的。列宁为自己树立了马克思这个不可逾越的顶峰,同时也为自己树立了马克思主义理论这个不可逾越的顶峰。列宁不允许自己公开批评马克思,不允许自己公开批评马克思主义,也决不允许任何别人这样做,包括卢森堡。按理,这为斯大林对待列宁造成了麻烦,因为马克思是顶峰,列宁自然就会失去位置。但这难不倒斯大林,也难不倒毛泽东后的中国共产党人。无论是列宁还是毛泽东,都在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中被安排了位置。可是这样做的时候忘记了,马克思是真正的顶峰,而发展一定是与马克思不同的。但是,与马克思不同却正是卢森堡认为发展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原则。而对这一原则,列宁却是反对的。如此,诚如蒲鲁东所担心的,曾经是反教条主义和反形而上学锐利武器的马克思主义,反倒成了新的教条主义和形而上学,一切以马克思的是非来论是非。如此,马克思主义不再只是方法,而且有了具体的理论内容和体系,马克思主义有了标准答案,发展到后来也就有了马克思主义的教科书,接着这种教科书影响到了中国,且直到今天还在继续广泛影响着中国。对此,卢森堡的回答却是,根据真正马克思的精神,马克思也可以批评,而且对发展的马克思主义或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来说必须批评。她这样公开面对托洛斯基和列宁的指责:我们不崇拜资产阶级民主,我们也不崇拜马克思!人们一般都会惊诧于这种直白,但这种心态本身就大成间题。实际上,当卢森堡这样说时,她并没有也不可能说出任何新东西,她只是说出了马克思早就说出的东西: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辩证法是真正革命的和实践的。
如果说马克思的哲学主要集中于(资本论》,那么,卢森堡的《资本积累论》也就逻辑地预示了卢森堡发展马克思哲学的努力。而这种发展正如任何真正的发用缀倒洋,是从批评马克思开始的。需要指出的是,列宁是完全站在马克思这边的。这很能反映列宁与卢森堡的分歧。根据列宁所赞同的马克思的看法,资本主义可以在纯资本主义中自行发展,也即资本主义可以不需要国外市场。卢森堡对此予以了强硬的批评。根据卢森堡的看法,如果资本主义真如马克思和列宁所言,那么资本主义永远不会灭亡,而资本主义的灭亡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资本主义终于有一天再也找不到国外市场。巧的是,列宁也正是在这部著作中看到了卢森堡的哲学,不过对他来说,这种思想太“不可思议”了,他称之为“折中主义”。列宁常常有一个习惯,按照观点将人归类,卢森堡就是“布哈林及其同伙”中的一个。
布哈林公开批判了普列汉诺夫对马克思主义的一元论理解,他认为德国的勃兰登堡教授对马克思生产力论的批评是“十分公正”的,因为马克思把一切运动归结为生产力方面的原因,却不能解释,为什么生产力本身会不断变化,为什么这种变化一定会导向社会主义。布哈林认为,这只有他的平衡论才可以解释,而所谓平衡论就是这样一个命题:内部平衡是外部平衡的函数,环境和体系的相互关系归根到底决定任何体系的运动。在这方面,卢森堡与布哈林确有共性,卢森堡也认为,资本主义为了自身的运动,需要非资本主义作为积累环境,资本积累只有与社会结构不断新陈代谢才能得到增长,且只有在它找到这个环境时才能存在。同样的,一元论哲学在卢森堡那里也是“空想”的东西。在卢森堡看来,仅仅从生产力的一元论发展只能得出资本主义会有更大的发展(因为生产力会更高),而资本主义实际只有一个限制,即市场的限制,没有了市场,生产力再高也会灭亡。
卢森堡的这个思想中蕴藏了今天复杂性哲学中的一些重要思想,在这个意义上,资本主义的灭亡就如同嫡平衡下的“热死”。而且资本主义生产力越是发展,就越是“热死”。在这个问题上,卢森堡不拘泥于马克思,发展了马克思,超越了马克思。实际上,卢森堡也并没有真正说出什么特别的话,他的结论完全出自马克思,即不过是说出马克思已经说出的东西,这就是马克思的再生产两大部类划分的思想。这个思想被世界经济学界视为永垂不朽的思想。可惜,马克思最终限于一元论哲学,使消费部类最终归于了生产部类。
在这个问题上,列宁是马克思所言意义上的马克
思主义,而批评马克思的卢森堡则算不上。但正是在
这点上,只有批评马克思的卢森堡真正发展了马克思
主义,而她用的正是真正马克思式的方法。马克思说
捌良清楚,任何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生产力
没有完全释放出来时,根本不会灭亡。而资本主义所
能容纳的生产力完全的释放,就是世界的资本主义市
场化,卢森蜀胭卜也同时就是资本主义的底限。
3.对资本积累的理解不同,也自然造成了卢森堡
与列宁在社会主义革命上的不同理解,列宁也有一个
资本积累论,就是关于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最后阶段
的文章。不过相比之下,从理论上说,卢森堡理论比列
宁理论更具有逻辑必然性。如果资本主义不必然需要
国外市场(马克思,列宁),那么,帝国主义的殖民主义
就完全成了一种偶然的无所谓哪一个阶段(更谈不上
什么最后阶段)的东西。因此这里,凸显了卢森堡理论
与列宁理论的根本区别: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必
然的、最后的一个阶段上,卢森堡与列宁完全一致。但
在卢森堡看来,资本主义如果要存在和发展下去,就不
能不依赖国外市场。于是,资本主义非向国外市场积
累不可一是为必然阶段;但国外资本主义市场已经是
资本主义的最后底限,是为最后阶段。正是由于这个
原因,长期以来,卢森堡的这一理论一直被说成是“资
本主义自行崩溃论”。这显然是一种不高明的曲解,因
为卢森堡本人说得再清楚不过:(l)资本主义的灭亡,
“远在经济发展到最后结果之前”,而不是之后。(2)资
本主义灭亡不会是单纯经济的原因,而是“国际无产阶
级举行反对资本统治的起义”。
这里涉及对马克思历史观的理解。长期以来,对
马克思历史观都存在一种误读(《政治经济学批判导
言》),似乎马克思认为几个形态必然依次更替口列宁
及苏联哲学界将这个问题简化为五个形态。但马克思
在《共产党宣言》中早就说得很明白:共产主义了解人
类社会的这些状态,也了解与这些社会状态相适应的
人类的宗教、道德、哲学、政治及其观念,但共产主义并不认可它们,而是要对其革命,“所以共产主义是同至今全部历史发展相矛盾的”。也就是说,在马克思看
来,已经过去的社会状态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当然可以
对它们做出概括总结,但这种工作并无什么特别的意
义。相比之下有意义的工作则是:由于共产主义的出
现,不能再让这种状态持续下去了。
过去有观点认为,马克思与卢森堡都有明显的决定论倾向,这当然有其根据。但现在有人指出,卢森堡与马克思有一个比较一致的观点,即都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前的社会形态根本不具有典型性和普遍性。这与列宁根本不同。不过,在资本主义问题上,卢森堡则有明确的决定论倾向,这便是:尽管在资本主义社会前,我们实际并不能找到一种决定整个社会唯一的、普遍的、典型的力量,也就是说,这种社会是多元的。但在资本主义,只要我们找到了资本积累的秘密,实际上也就找到解开资本主义社会的钥匙。虽然直到今天资本仍然没有完全统治世界,但它确实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最有统治力量的东西。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马克思不是一个决定论者,为什么不能把马克思理解成一个决定论者。他的意思很明白:共产主义同这种历史发展相矛盾,因此,共产主义的出现将彻底改变这种历史的更替和排序。也就是说,在共产主义出现前,人类可能依次更替走过这样的阶段,但共产主义出现后,这个排序将不再有效。不过马克思仍然有所保留,所以,他提出了革命将首先在英、法、德、美实现。现在仍然有人将此解读为经济决定论。实际上并不这样,而是马克思看到,共产主义只有在这些国家得到了较为广泛的发展。不过,俄国的共产主义势力显然被大大低估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列宁是这一思想真正的实践者。在这个意义,葛兰西认为,十月革命是“反对《资本论》的胜利”并不正确。马克思并不是经济决定论者,而是共产主义者。而在这个意义上,卢森堡确实是决定论的。她更多关注的是资本主义经济上的末日,而不是共产主义改变资本定缺乏购买力,因而必然导致商品的奇缺。可惜,没有主义的运动。这也反映在民族问题上,在卢森堡看来,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继承这一遗产,所以,没有一个社会根本没有什么民族问题,社会主义必将解决一切民族主义国家未曾经济短缺的。(3)同理,卢森堡提出另一问题。但是,卢森堡显然错了。重要原则:社会主义不开放不行。因为限制国外市场
4.尽管在社会主义革命问题上,卢森堡太注重学的经济,必将自我瓦解。可惜,没有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理,但在社会主义革命成功后如何建设社会主义,卢森继承这一遗产,所以,没有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未曾不是堡比列宁更接近马克思。她的几个遗训对社会主义运自我封闭的。
至关重要:(l)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社会主义5.社会主义不能用权力来证明真理,甚至替代真摆脱传统关系的束缚,就是要同传统观念彻底决裂,而理。权力真理论使得马克思主义者之间的思想分歧往不能成为新的束缚关系,新的束缚观念。但是,列宁的往不是从思想方面解决,而是从政治方面解决的。列社会主义使马克思主义成为新的束缚关系,新的束缚宁与卢森堡的分歧也不例外。更重要的是,它使得分观念不算,还加上了一个列宁主义,后来又加上斯大林歧往往被人为地夸大了。美国哲学家si山姆yhook,说主义。卢森堡预言的一切都发生了:在列宁的社会主过,马克思主义者之间的分歧往往比马克思主义与非义,没有普选,没有出版和言论自由,甚至没有论争的马克思主义者之间大得多。这是很不正常的。实际自由,对不同政见者枪毙。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官僚政上,很多根本不是思想之争而是权力之争。因为谁争治是活跃因素,只剩下十几个党的领导人来统治,工人得了权力,也就意味着谁争得了真理。在马克思主义们有时也会被请去开会,但他们的任务只是为领导人发展中,不解决这个问题,无论是遗产的继承还是创新鼓掌,对提出的议案表示一致赞同。(2)社会主义没有都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