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海内外学者在不同场合、不同语境中使用了“毛泽东精神”的概念，使对毛泽东、毛泽东思想和中华民族现代精神的研究拓展到了一个新的视域。中共中央党校许全兴先生在《学习论坛》2003年第12期发表的《毛泽东精神永存》和南京大学尚庆飞先生在《湖南科技大学学报》2005年第1期发表的《毛泽东精神与中华民族的现代精神》，概括了毛泽东精神的核心内容，论述了在新世纪新阶段继承和发扬毛泽东精神的重大意义，读后深感受益匪浅。但两文在论述毛泽东精神和毛泽东思想的关系时，却都把毛泽东精神定位于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三个层次。笔者认为，这个观点有失偏颇。

一
1981年6月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实事求是地评价了毛泽东同志的历史功过，充分论述了毛泽东思想作为我们党的指导思想的伟大意义。但是，由于当时历史条件的局限，这个决议还未明确提出“毛泽东精神”这一概念。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现代化建设的发展，我们党对弘扬毛泽东精神重要性的认识逐步深化，并将“毛泽东的精神”作为与“毛泽东的思想”并列的概念提了出来。1993年12月，江泽民同志在毛泽东同志诞辰100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毛泽东同志的革命精神具有强大的凝聚力”，“他的名字、他的思想和精神永远鼓舞着中国共产党人和各族人民，继续推动着中国历史的前进”〔1〕。2003年12月，胡锦涛同志在毛泽东同志诞辰110周年座谈会上再次强调：“毛泽东同志的革命实践和光辉业绩，已经载入中华民族的史册。他的名字、他的思想、他的精神，将永远鼓舞着我们继续推动中国社会向前发展”〔2〕。在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00周年之后，在我国理论界、学术界第一次明确提出“毛泽东精神”这个概念的是广西学者赖其平先生。他在《广西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学报》1995年第2期发表的《论毛泽东精神及其发扬》一文中首次使用毛泽东精神这个概念并对毛泽东精神的内涵作了阐释。10多年来，海内外学者也多次使用了“毛泽东精神”的概念。

毛泽东精神的内涵是什么？专家、学者的回答可谓仁智并见。台湾著名作家、政论家李敖在《毛泽东的精神就是民族复兴的光辉道路》一文中强调，毛泽东精神就是一种强烈的自信、自尊、自主、自立、自强的精神，就是一个人、一个民族要活得顶天立地的精神，它是从唐代以来中华民族久失了的浩然之气和天行健、自强不息的精神，是1840年以来中华民族面对保国、保种、保教三重危机的挑战而激应出的勇敢的应战精神，它就是我们的民族精神〔3〕。原北京大学经济学教授谭伟东在《毛泽东遗产的中国与世界意义》一文中认为，毛泽东精神事实上有多个侧面可为今人和后来者把握和理解：它是中华绵延几千年内圣外王、自我修养与治国平天下升华到在时代大潮下救国救民平民领袖精神的集中体现，是中国数千年“均贫富，等贵贱”的现代反映，是拒绝即成不平等现实、高举造反有理大旗、在动态力量消长中完成不平等转化的积极革命精神，是坚信事物发展变动规律、永远发挥主观能动性、坚信以小胜大、以弱胜强的积极主动进取精神，是不畏强暴、崇尚挑战、不信邪、不怕鬼而又“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精神，是平等待人尤其是关注社会的最下层的精神，等等〔1〕。原全国人大工委主任张新民在《丰碑昭日月，教诲指征程》一文中指出，毛泽东精神主要表现在全心全意公而忘私的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百折不挠移山填海的精神、调查研究实事求是的精神、大胆探索不断创新的精神、艰苦朴素廉洁奉公的精神等五个方面〔2〕。武汉大学学者宋俭、孙康、丁俊萍认为，毛泽东精神包括爱国主义的精神、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精神、实事求是的精神、艰苦奋斗的精神、集体主义的精神、英雄主义的精神等七个方面的内容，它以爱国主义精神为基础，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为出发点和归宿〔3〕。中共西宁市委党校副教授马新义认为，毛泽东精神的基本内涵可以概括为顽强的求实精神、无私的奉献精神、彻底的革命精神三个方面〔4〕。广西学者赖其平指出，毛泽东精神不但包括毛泽东个人的全部思想和行为，而且还蕴含党、人民和军队在毛泽东领导下、毛泽东思想指引下在长期的革命斗争实践中集体的思想、意志和行为，它显现出三个基本层面，即典型的中华民族精神、典型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典型的中国共产党精神〔5〕。许全兴先生强调，毛泽东精神内涵丰富，它至少包含爱国精神、独立自主精神、艰苦奋斗精神、为人民服务精神、实事求是精神五个方面〔6〕。尚庆飞先生认为，毛泽东精神是一种坚忍不拔、不屈不挠的大无畏的斗争精神，是一种不唯书、不唯外，不唯权威的反教条主义精神，是一种自信、自强、自立的自力更生的精神，是一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真正以人民为“本位”、真正以人民为“主体”的精神，是社会主义、集体主义精神〔7〕。尽管上述这些提法角度各异，有着不同的语境和具体所指，但都反映出要把“毛泽东思想”与“毛泽东精神”在范畴上区别开来的意向，把爱国主义精神、独立自主精神、艰苦奋斗精神、为人民服务精神、实事求是精神等归结为“毛泽东精神”最本质的内容是学术界、理论界的基本共识。

二
毛泽东精神与毛泽东思想是什么关系？许全兴先生在《毛泽东精神永存》中认为，毛泽东思想是一个内容丰富、博大精深的科学体系。毛泽东思想按其结构来讲不仅可以分为诸多部分和方面，而且可区分为不同的层次。按它的理论、思想、精神显隐的程度讲至少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有关革命和建设的理论，如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理论、社会主义改造的理论、社会主义革命的理论、社会主义建设的理论、党的建设的理论、统一战线理论、军事理论、文化建设理论、文艺理论、国际战略和外交理论等等。这一层次的理论随着形势的发展，有的早已完成了历史使命，有的已不适应现代的形势而过时，有的本身受历史条件限制不完全正确，需要纠正、修正、补充和发展。用教条主义的态度对待毛泽东的理论与实践是极端有害的，从根本上讲也是违背毛泽东思想的。第二层次，是作为毛泽东思想的理论基础和活的灵魂，即贯穿于毛泽东思想各个方面的世界观、方法论和人生观，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毛泽东的哲学思想。这一层次的理论比第一层次的理论要深一层次，因而相对稳定。今天，我们学习和运用毛泽东思想主要是这一方面的内容。当然，在当代社会发生大变革和科学技术发生大革命的时代，它也需不断修正、补充和发展。倘若依然停留在毛泽东的哲学思想上也是不行的。第三层次，是毛泽东精神。这是蕴含在毛泽东思想中比前两个层次更深一层的东西。毛泽东精神是毛泽东思想中最本质、最重要的内容。它不是以纯粹的理论或思想形态表现出来，但又渗透着毛泽东本人“好独辟蹊径”的个性、对祖国和人民深厚的感情、对马克思主义的坚定信念、百折不挠钢铁般的意志和无私无畏的奋斗精神等非理性的因素。毛泽东的精神不像他的理论、观点、思想那样好把握，它似乎很玄虚，不可言说，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我国理论界、学术界对毛泽东思想第一、二两个层次的理论讲得比较多，而对更深层次的毛泽东精神则几乎很少言及，少有研究。尚庆飞先生在《毛泽东精神与中华民族的现代精神》一文中也提出了同样的观点。他认为，过去很长一个时期以来，对毛泽东思想的研究主要停留在许全兴先生所说的第一、二两个层次上。从这两个层次上去理解毛泽东及其理论，无疑可以使我们获得许多体系化的科学认识和正确结论。但是，正是由于这些认识和结论是体系化的，而体系化本身所具有的公式化和程序化因素往往又会成为束缚和禁锢人们思想创造性的框架。在这种情况下，倘若我们能够进一步从“毛泽东精神”的层次上来理解毛泽东及其思想，则有可能避免这种局限与不足。由于精神性的因素往往以自由开放式思维为基础的，它能够冲破一切教条式原则与僵化性观念，往往能够为创新性思维提供动力和支持。并认为毛泽东精神所涵盖的爱国主义精神、独立自主精神、艰苦奋斗精神、为人民服务精神、实事求是精神应当成为毛泽东思想最本质的内容。从以上两文可以看出，许全兴先生和尚庆飞先生都认为我国理论界、学术界过去对毛泽东精神缺乏研究，并且都主张将毛泽东精神定位于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三个层次上。

三
许全兴先生和尚庆飞先生认为过去对毛泽东精神缺乏研究，是符合我国理论界、学术界客观实际的。近年来，虽然海内外学者对毛泽东精神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研究，但从总体来看，尚未形成浓厚的研究氛围，主要表现在：参与研究的人数少，研究的视野不开阔，发表的论文论著少，尤其是内容深刻、说理充分的优秀论文论著更是凤毛麟角。但能否可以把毛泽东精神定位于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三个层次呢？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初读《毛泽东精神永存》和《毛泽东精神与中华民族的现代精神》两文，也觉得把毛泽东精神定位于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三个层次有一定道理，但深究起来又不得不对此提出如下两点质疑：

其一，从概念上分析，思想涵盖不了精神，怎么能把毛泽东精神定位于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三个层次呢？思想一般亦称“观念”，是思维活动的结果，属于理性认识〔1〕。人们在社会实践中对客观事物的认识，开始是感性认识，“这种感性认识的材料积累多了，就会产生一个飞跃，变成了理性认识，这就是思想”〔2〕。思想作为一种理性认识，具有较鲜明的理论特征，它与概念、逻辑、推理、论证、检验、结论等联系密切，呈现的是一种理论形态，它多是用规范的语言表达出来，具有抽象性。因此，党的十二大报告强调：毛泽东思想“是被实践证明了的关于中国革命和建设的正确的理论原则和经验总结”。而精神是指“人的意识、思维活动和自觉的心理状态，包括情绪、意志、良心等等”〔3〕。它具有明显的情感和感性特征，它与价值、意志、气质、格调、境界、德性，甚至喜怒哀乐、个人好恶等相联系。思想与精神各有其不同的内涵，“精神可以包括思想，但其涵盖面远远大于思想；思想是精神的组成部分，是某种精神的体现，但思想涵盖不了精神”〔4〕。因精神的涵盖面远远大于思想，思想是精神的组成部分，而许全兴先生和尚庆飞先生却把毛泽东精神看成是毛泽东思想的组成部分，把毛泽东精神定位于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三个层次不能不使人感到费解。毛泽东思想属于理性认识，而许全兴先生认为毛泽东精神不是以纯粹的理论或思想形态表现出来，但又渗透着毛泽东本人“好独辟蹊径”的个性、对祖国和人民深厚的感情、对马克思主义的坚定信念、百折不挠钢铁般的意志和无私无畏的奋斗精神等非理性的因素。请问不是以纯粹的理论或思想形态表现出来、但又渗透着非理性的因素的毛泽东精神怎么会成为毛泽东思想这一理性认识中的内容呢？

其二，如果把毛泽东精神作为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三个层次，那么它与毛泽东思想第二个层次即活的灵魂是什么关系呢？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把贯串于毛泽东思想各个组成部分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即实事求是、群众路线、独立自主，明确概括为毛泽东思想的活的灵魂，这个概括不仅是科学的，正确的，而且具有极其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它深刻地揭示了实事求是、群众路线、独立自主在毛泽东思想中的地位———“无论从毛泽东思想形成和发展的历史看，还是从毛泽东思想体系的内在结构看，它们都是毛泽东思想中最本质的东西，起着统帅和决定性的作用”〔1〕，为我们完整、准确地掌握和运用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结合新的历史条件坚持和发展毛泽东思想，提供了科学的武器———“学习毛泽东思想，最根本的是学习它认识和解决问题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即理解和把握它的活的灵魂。”〔2〕许全兴先生和尚庆飞先生把毛泽东思想的活的灵魂定位于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二个层次，把毛泽东精神定位于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三个层次，并把第三个层次的毛泽东精神看成是比第二个层次的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更深一层的东西，看成是毛泽东思想中最本质、最重要的内容。从许全兴先生和尚庆飞先生所阐释的、多数学者认同的毛泽东精神的核心内涵来看，主要是爱国主义精神、独立自主精神、艰苦奋斗精神、为人民服务精神、实事求是精神五个方面。如果按照许全兴先生和尚庆飞先生的观点，将毛泽东精神定位在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三个层次，那么，第三个层次与第二个层次的内容就存在着不少交叉和重复，第二层次的实事求是、群众路线、独立自主与第三层次的实事求是精神、为人民服务精神、独立自主精神的关系如何，它们之间有哪些联系和区别呢？哪些是属于第二层次的实事求是、群众路线、独立自主，哪些是第三层次的实事求是精神、为人民服务精神、独立自主精神呢？不是以纯粹的理论或思想形态表现出来、但又渗透着非理性因素的毛泽东精神果真能比作为理论形态表现出来、为我们提供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和方法的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更深一个层次、成为毛泽东思想中最本质、最重要的内容吗？难道理性认识还没有非理性的因素深刻吗？

四
需要说明的是，本人对“毛泽东精神”属于毛泽东思想科学体系的第三个层次提出质疑，并不是反对把“毛泽东精神”作为一个独立的概念加以深入研究，更不是否认“毛泽东精神”与“毛泽东思想”具有内在的同一性（两者的同一性不在本文展开讨论）。“毛泽东精神”与“毛泽东思想”无论从内涵、具体形态和社会功能都有相当的不同，两者有联系，但两者不能相互取代，不能简单地划等号。从内涵上说，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的运用和发展，是被实践证明了的关于中国革命和建设的正确的理论原则和经验总结，是中国共产党集体智慧的结晶；而毛泽东精神乃是指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理论为指导，领导中国人民进行革命和建设，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实践中，结合时代和社会的发展要求，对中华民族传统民族精神的继承、丰富和发展。从具体形态来说，毛泽东思想具有较鲜明的理论特征，呈现的是一种理论形态；而毛泽东精神具有较鲜明的情感特征和较强的感性特征。从社会功能上说,毛泽东思想是通过提供立场、观点和方法来理性地给社会指示方向，重在政治功能、认识功能和实践上的指导功能；而毛泽东精神则是通过熏陶和感召来给社会提供精神能量，重在软性的社会整合功能。把“毛泽东精神”作为一个独立的概念进行研究和使用，不仅不会影响对毛泽东思想的学习和研究，而且会使两者各得其所，相得益彰。